时下,中国书坛擅长魏碑者不在少数,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,书者似乎有意无意的呈现视觉冲撞感,换言之,把魏碑恣肆纵逸的一面进行了程度不同的夸张。观者激动之余,不免有些遗憾:美则美矣,风格略显单一。幸好,张銅彦先生给我们以另一种感受,在魏碑领域,他稳扎稳打,不为时风所囿,追求正大气象,一如既往。
张銅彦先生乃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,中国金融书法家协会主席,众所周知,他的隶书和行楷堪称双绝,之前已有专家学者如孟云飞教授等人做过深入解读,此不赘言。现在给大家爆料,张先生最早接触的是魏碑,并且一见钟情,之后四十几年如一日,临摹,品读,创作。只是,如张先生所言,此为“保留曲目”,不轻易示人。然而,“锥处囊中”的状态,不,是姿态,又怎么能藏得住呢?佳构必为世人所熟知,所喜爱——挥之不去,历久弥新。
一、 宗法
为了全面了解和深刻分析张銅彦先生的魏碑书法,我们不妨对“魏碑”这一概念做一简要回顾。提起魏碑,大家会想到摩崖、墓志和造像,会想到峻宕奇伟,意态奇逸。是啊,当年那叮叮当当的斧凿声中,中国历史上又树立起一座楷书丰碑。处于动荡时期的南北朝,佛、道盛行,建寺,写经,造像,树碑,蔚然成风。这样的氛围,石刻文字应运而生。我们把北朝的这种石刻文字称为魏碑,她上承汉隶,下启唐楷,楷法与隶意并存,金石味与刀刻味俱在。
在千姿百态的魏碑中,张先生自然而然地选择了魏碑佳作作为临习的对象,诸如《张猛龙碑》、《始平公造像》、《崔敬邕墓志》等,用功颇深,成效明显。在此基础上,他漫步“云峰”,伸手触及星辰——有“圆笔之极轨”之称的《郑文公碑》,作为自己魏碑面貌的基石,矢志不移。
《郑文公碑》即《郑曦碑》,是北魏光州刺史郑道昭为其父郑羲所刻的摩崖。碑分上下,尤以下碑知名。此碑运笔方圆兼备,结字端庄宽博,不乏篆隶意趣,气象浑穆,气势宏大。清代包世臣说:“北碑体多旁出,郑文公字独真正,而篆势、分韵、草情毕具其中。”近代书家沈尹默云:“通观全碑,但觉气象渊穆雍容,骨势开张洞达, 若逐字察之,则宽和而谨束,平实而峻肆,朴茂而疏宕,沉雄而清丽,极正书之能事。”
毋庸置疑,“正”字是对此碑的最好评价,张銅彦先生主要选取《郑文公碑》临习,其实就是他一贯追求“正”的有力证明,从他久为称颂的隶书、行楷算起,这是一条明显的线索。张先生“取”《郑文公碑》,“得”正大气象,“取”和“得”,也就这么顺理成章了。
云峰石刻中,张铜彦先生又选取宽博宏大,难度很高的《论经书诗》。张先生迎难而上,尽得北碑之势。继而选取“榜书之宗”《泰山经石峪》,实践其楷隶杂糅,感受其“微妙圆通”,捕捉其“气韵穆穆”。
取法高,继承深,自然收获大;不过,张铜彦先生认为,要想把魏碑写好,写活,写扎实,还需要站在历史的角度打量,还需要傍及诸家,参考诸体。姜夔《续书谱》言:“真行草书之法,其源出于虫篆、八分、飞白、章草等。”于是,他溯游而上,站在古今文字的分水岭上眺望,对汉隶再次进行研究,还不够,再上溯到“斯篆”,对《峄山碑》进行探究。为了实现刀锋笔锋的转换,为了留住金石气而弱化刀刻味,张先生把视野拉回清代,以及清末民初,从邓石如、吴昌硕、张裕钊、李瑞清等名家那里借鉴。
二、得法
张銅彦先生不为名家光环所笼罩,在锐意取神之时,依然规范地临帖,数十年未改,对,就是日课:毛笔,单勾,双勾。孙过庭《书谱》有言:“若思通楷则,少不如老,学成规矩,老不如少。思则老而愈妙,学乃少而可勉。”可见张先生如今的基本功练习已不仅仅是“学成规矩”,更主要的是,“思通楷则”。为此,每当出差或不便动手实践之际,他总是随身带上两本字帖,读帖。诚然,在张先生这个水平上,读帖尤为重要。如清代书论家宋曹所言:“取古拓善本细玩而熟之,既复,背帖而索之。学而思,思而学,心中若有成局,然后举笔而追之,似乎了了于心,不能了了于手,再学再思,再思再校,始得其二三,既得其四五,自此纵书以扩其量。”
张銅彦先生重视创作环境,讲究纸墨笔砚,喜爱中锋运笔,作魏碑楷体依然讲究笔画萦带。他 “澄神静虑,端己正容,秉笔思生,临池志逸。虚拳直腕,指齐掌空,意在笔前,文向思后。分间布白,勿令偏侧。”(欧阳询《八诀》)他心正气和,“心能转腕,手能转笔。大要执笔欲紧,运笔欲活,手不主运而以腕运,腕虽主运而以心运。”(宋曹《书法约言》)于是乎,“心手双畅”,“当审字势,四面停均,八边俱备;长短合度,粗细折中;心眼准程,疏密被正。”诞生了“骨气洞达,爽爽如有神力”的魏碑佳作。
细细品读,张铜彦先生的魏碑书作,点画厚实,筋道,“无垂不缩,无往不收”;结体方正,有中和之美;章法严谨,不靠险势和错落布局,但以平正中见奇伟。如果说“唐书如玉,宋书如水晶”,那么,张先生的魏碑就如嵩山,朴实无华而庄严肃穆;如东海,深沉博大而不乏温润。忽然明白,张先生所言魏碑为“保留曲目”的意义:不是拿不出手,而是私家珍藏,更是自我期许之高远。
三、几点感想
1. 坚守自我
张銅彦先生温和敦厚,心绪沉静,与人为善,但以品格论远近,不以地位论亲疏。不仅是一位长者,而且是一位儒者。自古关于人品与书品多有论述,这里只说事实。无需宣传,朋友们一见便知。
张先生执两用中,为人、作书不事张扬,他常说:“选取《郑文公》等为主要范本学习、创作,即使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情,也不能伸胳膊踢腿摆套路。”因为张先生不为讨好,只为写好。《论语·雍也》云:“质胜文则野,文胜质则史,文质彬彬,然后君子。”内容充实,行体扎实,“文”“质”相协调,方见君子之境界。遥想当年欧阳询看到索靖书法,从一走而过,到回头再看,直到展毡夜宿,三日三夜方才离去。好作品未必一下子抓人眼球,就像好人未必一下子吸引你一样。经得起推敲。观张先生的魏碑作品,有同感。
2. 博而不杂
张銅彦先生临帖很多,在隶书、行楷、魏碑上都颇有造诣,不过,细心的朋友会发现,他选帖和创作博而不杂。如隶书以《张迁碑》和“伊秉绶”为主线,参以其他;行楷以颜鲁公和赵松雪为主线,借鉴其他,魏碑则以《郑文公碑》为主线,参以其他。主次分明,拳头打在要害上。
3. 以诗养书
张銅彦先生善作四言诗。他在《我爱四言古风》一诗中写道:“四言古风,銅彦钟情。适合自己,确立主攻。历史虽久,仍很实用。借古论今,发展传承。所见所闻,记事功能。所思所想,观点阐明。可长可短,灵活运用。无拘无束,实感真情。四字词汇,量大多用。汉语成语,均收典中。千军万马,犹如用兵。知己知彼,百战百胜。多走多看,多问多听,梳理提炼,去粗取精。灵感来时,一气呵成。朗朗上口,通俗易懂。多次实战,非常实用。重大活动,屡建奇功。上下鼓励,大家肯定。不断提高,持之以恒。”张先生把生活见闻和书法感想运用四言诗表达,叙事,抒情,言志。
4. 正大气象
无论书体、字体有何不同,张銅彦先生一贯展现出正大气象。正大气象是庙堂气的内涵。张先生人正,心正,笔正;坚持用中锋,走正路,作正书。他在魏碑中融入隶书元素,参以篆书笔意,坚持正书面貌,铸造新的面目。他作书笔笔不苟,运笔沙沙作响,力透纸背,其作品经得起“放”:字体经得起放大,字愈大而愈壮。如用隶书书写的“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”,展示在全国各地的重要场合和公开场合便是明证。期待魏碑哦!
四、结语
张銅彦先生其书斋安静,其心底澄净,其神态安详。笔者见到了他书房内不同版本的《郑文公碑》,见到了他的魏碑草稿,也见到了他的魏碑佳作。在张先生展纸,蘸墨,遣毫示范的时刻,笔者想起了清代包世臣《艺舟双楫》里的几句论述:“北魏书《经石峪》大字,《云峰山五言》《郑文公碑》《刁遵墓志》为一种,…,有云鹤海鸥之态。”我忽然意识到,张銅彦先生刚刚以魏碑写下的对联:海为龙世界,云是鹤家乡。巧合还是必然呢?
张铜彦先生不卖萌,不耍酷,他落落大方,呈现端庄。在张先生的手上、心中——魏碑,依然可以气象正大,姿态雍容。
(本文作者系书法研究生,开明出版社编辑,《青少年书法报》驻京特约编辑)